※十二月一日是世界愛滋日,經過二十餘年時間,這疾病與人的社會之關係已經又變換出好幾種花樣了,在舊金山的同性戀社區與亞非第三世界國家就有不同因素糾葛出不同樣貌。在美國,這幾年,愛滋帶原者的比例又呈現向上攀升的趨勢,所有的愛滋防治推廣單位,都在納悶為什麼,我在電視上聽過一種說法,是說年輕的一輩,沒經歷過八0年代的愛滋風暴,對這疾病警惕性不夠。不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數據告訴我們,若不是防治工作執行不力,便是我們的推廣方針有誤。※
Directed by Louise Hogarth (USA, 2003, NYC Premiere, 6/7/2003)
The Gift這部紀錄片談的是barebacking(刻意不作任何防護措施的性行為)這現象。在barebacking中,大家預設了會遇到HIV+的性對象,卻刻意不作任何防護措施,參與者間的共識是「no attitude. no ask, no tell」,只有sex、sex、sex。這或許不是最難理解的部分,對我而言,最難理解之處在於,有些(也許還不少)HIV-的人很希望自己能從他人身上得到這個病毒(chasing the bug),他們稱那病毒「the gift」。
這個片子的主角Doug,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他就是一個bug chaser;後來他也真的如願,成了HIV+,我努力試著讓自己去瞭解他的想法,發現「you're so stupid」之類的話我沒辦法說出口,至多,我只能問:「is that worthy?」 這一切值得嗎?Doug沒有說他後悔,但我感覺他後悔的,他站在鏡頭前面訴說自己的故事,就是希望其他人可以從他的經歷中獲得一些什麼,也許,當他們下回在作出決定之前,會想到他,會想多一點。Doug是個長得很cute的年輕人,看起來鮮嫩可口,他十分勇敢,在這點上,我敬佩他。
影片中,有另一群人,是bareback party的熱衷者。他們作業的方式主要是這樣子的:首先,在網路上貼出sex party的佈告,接著就會有幾十人甚至上百人報名,一點也不用擔心沒人來的問題。他們相信使用保險套,除了感覺有差之外,對於帶原者亦是一種歧視或污辱,他們相信來參加的人心裡都明白,在這種聚會中,一定會有帶原者參與的可能性存在,如果你自己決定要來了,那風險與後果你當然也十分清楚。
也許大家感到最訝異的部分,就是居然有那麼多人不在乎那風險;然而,也許就像主事者Kenboy(二十八歲)說的那樣:「反正我遲早都得帶原的,每次驗血我都期待得出帶原的結果,因為這樣的話,我便從此無須再擔心受怕了。」Kenboy在二十八歲生日那天,辦了一個bareback party,據說會有一百多人出現在那party上,他也真的如願得到了他想獲得的病毒,然後,沒多久健康就出現問題(我想是發病了),訪問只進行到在他得知自己帶原之後的反應,他說:「我真的很開心,happy!(附贈一個甜甜的笑)現在我可鬆了口氣。」
如果你上網搜尋「bareback」這關鍵字,你將發現這個社群為數眾多,而且分佈世界各地,每天他們的數目都在不斷地增加,即使是小小的島嶼台灣,亦有一群人是bareback的愛好者。(當我在影片裡的網路畫面上看到「Taipei, Taiwan」時,我的感覺是有些訝異的,也許我過於輕忽網路的力量了。)
相對這個族群,影片裡有另一種來自帶原者的聲音。這群帶原者,平均大約四十多歲,見證了愛滋狂飆的年代。試想像,一個男同志,置身八0年代的舊金山,親眼見到自己的愛人、自己的朋友一個個因為愛滋而倒下,這,就是他們對於愛滋的印象;他們的語氣十分焦急,認為在現在這個時代,還會成為帶原者,簡直是件不可思議之事,因為「所有你該準備的配備都在那裡了,人們怎麼還會犯下這種錯誤?」
顯然,這兒出現一個世代之間的鴻溝;在九0年代之後,大家對於HIV+的印象是,現在大家可以活得健康並且活得更久了,公衛宣傳也都著重在只要好好待它,HIV+並非世界末日。
HIV+當然不是世界末日,上頭說的這些也都是真的,然而,我們一直忽略的一點是,缺乏足夠的information告訴世人,即使你能夠健康地活得更久,你還是需要付出代價,就像我之前在這兒的公共電視上看到的一支紀錄片,裡頭帶原者現身說法,他說,「那是一天幾十顆藥丸,一顆都不能少,幾千個這樣的日子度過的所謂『活得更久』。」
Doug從這些愛滋宣導中獲得的印象,也許可以作為這個世代差異的一個見證。他說:「當我看到海報上那些帶原者者,我覺得他們好壯、好帥、好好看,我甚至會有想跟他們幹嘛的綺想,甚至認同,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們那樣。」你覺得如何? 當你聽到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誠實地這麼說?
關於HIV+與HIV-,影片中還觸及另一個面向。對於很多人來說,這真的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因為這病毒的影響是這樣子的,它造成了伴侶之間的距離。
有一個受訪者,談到十五年前,他的男友檢查出了帶原,他後來也去檢查,他說:「我真的好期待自己也帶原。」結果不是,他感覺非常失望,衝到男友家門前,男友開門,他見到他就哭了出來,說:「我剛拿到我的檢驗報告。」男友見他這麼傷心,想說,「你也帶原了?」結果不是,他是真的為了自己沒有帶原而感到傷心難過,覺得,這病毒,在他與男友之間隔起一道牆,甚至有些自責,不能阻止男友一步步邁向死亡的同時,竟也不能夠以「同樣帶原」的方式with him。
一個四十好幾的人了,在鏡頭前回憶這段往事,還是哭得好傷心,就像當年站在男友家門前那樣。
七年之後,他的男友死於愛滋。我想,對於同志社群來說,導演選擇的這個議題實在是太深刻、太沈重、也太複雜了,那不是一個一個同志不願去想、去面對,而是幾年幾年下來,整個社群普遍都不願意去面對;這無可厚非,因它真的很難以面對。
影片裡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黑人,(在美國,每三個黑人男同志就有一人是帶原者,這比例高得驚人。)他談到知道自己的一位好友帶原之後,所感受到的震驚與恐懼,「因為第一次感覺到它是這麼接近, it's knocking the door。」後來,他發起非帶原者的support group。以前從沒想過非帶原者也需要support group,但現在確實有人在作這事了, 而且有市場、有需求。
經過二十年,愛滋仍然是沒有辦法治癒的疾病;然而,經過二十年,經過那麼多人的死亡,那麼多人的傷心與淚水,我們確實擁有了所有防範這個疾病的裝備與知識,正如同那些帶原者們所說的,「它們都在那兒了。」但是,帶原的比例在近年又開始逐漸攀升,也難怪有人要對此現象憂心焦急。
年輕的一代,就像那個十九歲的Doug,對於帶原者社群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每年舊金山的同志遊行中,與愛滋、與帶原者相關的隊伍,佔了好大一部份,看在這些年輕人眼裡,他們想著,「為什麼我就不能屬於那個族群呢?」「為什麼我就不能也帶原呢?」乍看之下,這種想法很難理解,但它真的存在,如果試著理解,其實還是能夠理解的。也許這是只有在同志社群中才會發展出的現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異性戀在作些什麼。)雖然我們說愛滋是每個人都可能面對的威脅。
片子中訪問了一個專門辦bareback party的人,(他至少有五十歲了,自己與伴侶都帶原,他們專門提供場地與設備給人舉辦這類party。)他說:「現在我們會准許使用保險套了,現場亦會提供,不過,一場一兩百人的party下來,最後清理場地的時候我們只會在地上發現兩三個使用過的保險套。」
從帶原到發病, 其間的速度可能快到讓人心碎的程度。Doug現在二十一歲,成了大學生,剛開始他第二次的雞尾酒治療。我不會說他愚蠢,只會為他感到心疼,多麼燦爛的年紀,卻得面對疾病的折磨,而大家在圈子內對於愛滋的隱而不談也原來真是一種現象,雖然我們現在在bar裡會有機會見到免費保險套,我們覺得我們投入很多的資源在進行安全性行為的宣導,在臨陣的那一刻,真的會提這件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一邊,有切身之痛的人們,為了大家重蹈他們當年傷心的覆轍而焦急著,另一邊,有另一群人大聲喊著「we don't care」。也許時代變換得真是太快,這個圈子生態變化的速度讓人有些跟隨不上,有時我們感覺彼此親如家人、手足,可彼此間的距離卻又如此遙遠。
這個片子的導演很勇敢地選擇了這個議題,我猜想很多男同志看了會多少感覺到不大舒服吧(因為我自己都覺得有一點),那反彈的念頭長得像是:「為什麼又是男同志?會什麼愛滋又要提到男同志?為什麼又是同志?愛滋並非同志專屬的議題啊!……」
然而,無可否認地,它確實是存在我們這個族群中的一個沈重而且複雜的議題,總有那麼一天,我們必須提起勇氣去面對它。
即使像這麼好的一個片子,在推到媒體上還是遭遇許多困難,導演有來Q&A,她說,因為愛滋這個議題的敏感度與禁忌(?),他們接觸到的媒體會對播放這片子持保留的態度,目前他們仍在努力接洽能讓更多的人看到這片子的管道以及方式……也許,想要遮眼閉耳的不只是同志而已。問題是,我們還打算裝聾作啞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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