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11, 2007

開朗

回家的路,地鐵上,我想起「永遠的仔」這部日劇來;好些時候之前看過,雖然此劇拍得質感不錯,但卻不是會讓人懷念、一看再看或者大力推薦別人去看的劇子 — 怎麼忍心?

坐在空曠地鐵車廂裡的我,剛度過疲於奔命的一天;不僅感情生活出現一些狀況,工作上也發生誇張的失誤,嚴重影響到共事的旁人,那已經不是一句不好意思就能打發的地步;儘管最後是有驚沒有險,但發生的狀況全部都是咎由自取不該發生的發生,好不容易靜止下來的時候,疲憊便迅速以排山倒海之勢湧上,跨越事的範圍直衝向我 — 這個人。

我卻想起「永遠的仔」。

想起「永遠的仔」時,想起的總是渡部篤郎演到入肉的笙一郎在花樹下對母親說的那句:「還有,總有一天一定要變得很開朗才行。」好令人羨慕的一個願望啊,「能變得開朗的話,一定很不錯吧!」我們這些並不開朗的人這麼想著。笙一郎在講這句話的時候,連顫抖的聲音都瞬時變得甜美起來了呢。

渡部篤郎的演出確實讓失能的笙一郎這個角色更容易獲得觀眾的同情,但他畢竟是個悲劇人物,在這樣的劇情安排下逃避生存下去所要面對的後果,是懦弱;將板機放在母親的手上對準自己,是殘忍;一直到死,笙一郎都沒有能夠原諒他的母親,沒有原諒就沒有出路,那就是笙一郎的悲劇。「如果母親是溫柔的,如果母親是如何的,也許我就可以變得不一樣。」試問:你要如何跟一個這樣的母親去計較所謂的溫柔呢?特別是當你的人生已經變成「這樣」的時候?笙一郎可以不必要讓自己的人生糾纏在這些冀求不到的奢求上,放過她,其實也算是放過自己。也許笙一郎這個人早已經壞掉了,壞掉與否,在尋找生存的出路這件事上,並沒有影響,放過,對那些壞得沒有那麼嚴重的人來說,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可是緊抓著不放,不論你壞了沒有,結果就是沒有出路。

在這個世界上,暴力是無所不在的 — 肢體暴力、言語暴力、甚至情緒暴力。犯者不見得都有心,就是我們自己也可能一個不小心就在別人身上加諸暴力的舉止,而不自覺;但是結果卻不會因為犯者的無心而減損傷害的真實。暴力的發生往往不出大欺小或者強欺弱的形式,大小的差別非常具體,如學校裡頭個頭大的學生欺負個頭小的學生,或是多數欺壓少數這樣的例子;強弱的區別則比較抽象,如「永遠的仔」裡頭優希的父親侵犯優希的形式就是一個強弱差別的例子,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好言相向、甚至哀求,沒有能力抵抗這些哀求的優希,在這個例子當中就是一個顯然的弱者。

家庭以及學校給暴力的發生提供了完美的環境,這兩個地方不僅有明顯的大與小、強與弱區別的個體存在,它們也幾乎是所有最弱小的個體必經的歷程,這世上,恐怕沒有比他們更好欺負的對象了;往往,在人生最早的這個階段所承受的暴力加諸在我們身上的創傷也最是難解。我們顯然過於輕忽暴力在人類社會中的普遍,而不夠關注這些現象,暴力是不會自己消失的,除非我們介入他人或者自己在暴力鏈上的位置去阻斷它,一定要採取行動介入才可能減少暴力的發生。

每個人一生中多少都會經受一些創傷。二十歲以前,血氣方剛,涉世未深,一方面也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抵抗,對於那些加諸自己身上的各種暴力,開解不了殘留在生命中的部分會使人忿,忿則不能究,你連「為什麼?」都問不出口,只是情緒被牽著走。二十歲到三十歲,見識漸漸多了,或許開始能夠去反省、細究自己情緒波動與所受創傷之間的關係,然究則不能忘,這些傷,多半已是陳年難解的傷痛,你思索很多的「為什麼?」,它還是牽著你的思考在走。倘若接受林肯「四十歲以前,相貌由父母決定;四十歲以後,相貌由自己負責」這樣的說法,到了三十歲還在跟過去的傷痛糾纏的我們,就該開始為自己四十歲後的人生作準備,三十歲之後,要能忘,沒有「為什麼?」,只有「什麼?」;也只有到這一步,我想,笙一郎的願望才有實現的機會。

開朗不是一個單一的特質,它更像許多背景集成的結合,你來的時候,不見得能夠擁有那些背景,而且背景這種東西不管好或不好它就是一直會在;儘管如此,我們每個人都至少還有一點機會能在走的時候,為自己留下一些不同。

「總有一天一定要變得開朗起來啊!」我們這些並不開朗的人在心裡跟著笙一郎一起這麼喊著,企盼這一天的出現不必到下輩子那麼久。不論來處的環境有多差,如果我們沒有在血氣方剛的時候就把自己搞死,還有那麼一點運氣趕上三十歲的班車的話,我們的人生除了身後那個殘破的背景之外,一定還擁有許多他人給予的善意、溫暖、以及幫助,勝過家庭所能給你的許多許多,所以直到今天,我們還在,而不是不在;太介意父母帶給我們的相貌,只會讓自己更走不出這副容貌的牽錮而已,那些處理不了的,就忘了吧,別讓自己一直回到這關係裡頭的弱者地位,父母也有父母的不能。

總有一天一定要變得開朗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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